午夜閒話

每次回娘家小住，母親和我總會躺在我們從小睡到大的床上閒聊至深夜。有時候聊聊母親和父親的近況，有時候說說小孟新學會的把戲，又有些時候，我們也會談談婚姻裡瑣瑣碎碎的雜事，不論是開心的、難過的，或是那些平凡又無聊的閒話，總覺得這樣的夜晚時光，很令人回味。

『你小的時候，婆婆和阿公曾經帶著你坐火車去淡水玩。』上週末回娘家過夜時，媽媽無意間提起這件我不曾記得的往事。

『只有我一個人嗎？』我好奇的問。

『是呀！那時候婆婆只有帶你一個，姊姊她們都已經大了。』

『我跟婆婆、阿公的緣份真的很深吧。』我幽幽的說。

『那你怎麼知道婆跟阿公帶我去淡水玩？』我接著問。

『你跟我說的呀！』『你在電話裡告訴我說，婆和阿公帶你去坐火車。』媽媽說。

『我真的很幸福，還曾經擁有過和他們一起出遊的回憶。』雖然我一點記憶都沒有，但我想，那時候的我和他們一定都很快樂。而且說不定，婆婆和阿公都還沒有帶著他們自己的孩子出去這樣玩過，我心裡這樣想，畢竟，那段剛撤退來台灣的日子，辛苦的讓我們難以想像。

『日日夜夜帶在身邊的孩子，真的不一樣。』媽媽說。

『什麼意思？』我問。


『我說你和婆婆阿公呀！記得有一次爺爺六十歲大壽，婆婆阿公也一起來參加，那時候你看到他們的樣子，就好像他們才是你的親人一樣。』媽媽回憶著。

『其實，我一直覺得對你很不好意思。』我吞吞吐吐的擠出這句話。『我知道，我跟婆婆阿公一直比較親近，你的心裡應該不太好受吧！』我記得小時候，曾經聽過媽媽跟外婆吃醋的玩笑話，我想，在她內心深處，一定也會覺得我跟外婆比跟她還要親近，有些難過，只是，媽媽從來不曾對我說過什麼。

『我從小到大，都很害怕婆婆有一天會離開我。所以，有幾次，只要我夢到婆婆住院或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隔天我一定要跑回北投，親眼看到她很平安，我才安心。記得高中有一次，我夢見婆婆走了，隔天蹺課跑回去婆婆家，一看見婆婆來開門，我就忍不住一直落淚，結果反而把婆婆嚇壞了。』我對媽媽說出了這些心底的祕密。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我從來不曾想過婆婆會就這麼走了。』我看見母親在黑暗裡用手拭去眼角的淚。『所以婆婆走了之後，我有將近一整年的時間，簡直走不出來。』母親對我這樣說。有那麼一刻，我覺得我和母親之間的關係，不像是母女，反而像是兩個失去共同母親的手足姊妹。

對我來說，我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一直很害怕婆婆會離開我的身邊，所以在她生前，我總是儘可能的做到我能夠的陪伴，所以當她走的時候，我雖然悲傷，但並不至於無法接受，彷彿就是知道，那個我害怕的日子，真的降臨了。只是，也因為之前曾經有過的擔心、害怕，所以在她生前，我就不只一次的告訴過她，我很愛她、很感謝她給我的陪伴和照顧。

『你還記得我生小孟的時候，婆婆正在住院嗎？』我問母親。

『不記得了。』母親回我。

『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她進進出出加護病房好幾次，爸爸一直叫我不要去，說是怕我懷孕感染，但我都沒有理會，因為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夠看到婆婆幾次。後來我生完小孟出來，從三總的病房打去榮總給婆婆，當時她正在抽痰，沒有辦法接電話。』我說。

『其實，那陣子婆婆進進出出醫院，我一直有個很奇怪的想法。』以前婆婆在世的時候，說出來會覺得不敬，現在她人已經走了，好像說出來讓母親知道，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我那時候想，我很希望她看到我的孩子平安出生，畢竟，當時我會決定懷這個孩子，就是怕她會來不及看到我的孩子。但我也同時在想，如果真的不行，那就讓婆婆投胎做我的孩子，讓我可以繼續照顧她。』

『哪有這麼容易。』母親打斷我的話。

『是呀！真的沒有那麼容易。而且後來聽到佛家的說法，覺得投胎做人真的是受罪。有這麼多曾經深愛過的人，卻總有要分離的時候，多麼痛苦。所以就想說，她和阿公還是去極樂世界享受比較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