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來來去去

上星期五下午，接到堂弟從醫院打來的電話，我知道臥病兩個多月的爺爺即將辭世了。趕緊撥了通電話給基隆的婆婆，邊盤算著把小孟暫時送回基隆，邊動手整理小孟的玩具。


『媽媽，你要幹嘛？』小孟問我。


『寶貝，媽媽等一下要先帶妳回阿嬷家。』我說。


『為什麼？我不要。』小孟大約是從我的表情和動作猜想出我要把她一個人留在基隆，所以先說不要。


『可是媽媽要去醫院看太爺爺，你不能跟我去呀！』


『你不要去醫院看太爺爺啦，你在家裡陪我。』小孟坐在地上說。


『寶貝，你還記得《好好哭吧！》這本故事書裡的祖母嗎？太爺爺就像那個祖母一樣，要離開我們了。媽媽想要陪著他走完最後一段路。』我坐在小孟身旁，看著她說。


聽完我說的話，小孟沒有再吵著說不要。


於是我問：『你想要帶哪些玩具去阿嬤家玩？要不要自己挑？』


『嗯～～我要帶這些。』小孟跑去拿了一袋玩具出來。


『好，那我先去幫妳收衣服讓你帶去阿嬤家。媽媽晚上一結束，就馬上去阿嬤家找你，好嗎？』


『我要跟你一起睡，我不要自己睡在阿嬤家。』小孟說。


『好，我會回去跟你一起睡。』我說。


『那你可以先講這本故事書給我聽嗎？』小孟拿起我接電話前正準備要講的故事書問我。


『好啊！那我們先講完，媽媽再去收衣服。』我接過小孟手上的故事書。


講完故事後，我趕緊收拾衣服，一等龍霸到家，我就先趕去醫院，讓龍霸送小孟回基隆。雖然在醫院門口就接到姐姐的電話，說爺爺已經離開了。但我還是趕到病房，等牧師來後和大家一起替爺爺禱告，祝福他一路好走。


如果沒有遇上長輩辭世的事，我想我是不會刻意在小孟一兩歲的時候，就跟她提起「死亡」這件事情的，但一年多前我的外公離開後，她就曾指著相片問我：『媽媽，太外公呢？』，或是指著太外公身旁她從未見過的太婆婆問：『這是誰？』


所以，我就直接說了。


『這是太婆婆，就是太外公的太太，雖然妳沒有看過她，可是媽媽想她一定很喜歡妳。你還記得太外公嗎？妳小時候他很喜歡抱著你唷！不過，現在他跟太婆婆一起住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


『為什麼？』小孟問我。


『因為他們老了，年紀大了，也完成了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帶給我們愛。所以，他們要休息了。雖然，他們現在沒有跟我們住在同一個世界，但其實他們也沒有消失離開，他們還是會在天上看顧保佑妳呀！』我說。


有時候，當小孟問起我小時候的事情時，我也會告訴她，我小時候是在外婆家，也就是她的太婆婆家長大，她對待我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所以我也把她當作自己的媽媽。


有時候她會問我：『媽媽，妳的婆婆是不是會帶妳去買菜呀？』我就會告訴她說：『是呀！不過如果有時候她沒有帶我去，我就會在家裡哭哭。就像有時候媽媽要去上課，妳會哭哭那樣。可是，我知道她很快就會回來，也很愛我，等她回來抱抱我，我就不哭了。是不是跟妳一樣呀？』


也有些時候她會問我：『媽媽，妳小時候也會跟妳婆婆一起做麵疙瘩嗎？』


然後我就會回想一下童年的畫面，回答她說：『嗯～～我好像沒有跟她一起做過麵疙瘩，不過我會跟她一起做包子跟饅頭。』


因為我說的這些童年的往事，就跟小孟現在經歷的許多生活瑣事類似，所以即使她沒有真的見過太婆婆，但似乎對她這個人也不陌生。每當我們談論到她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像是在談論我們身邊的任何一位朋友一樣，沒有因為她已經辭世而有恐懼、陌生、害怕，有的只是親人之間的親密與愛。有時候甚至我會覺得，就是因為小孟問了我這麼多關於童年的問題，讓我不斷回憶起外婆在我生命裡給過的愛和支持，所以能讓我在生活中有源源不斷的能量補充，也療癒了對於外婆辭世的悲傷難過。


《好好哭吧！》這本故事書，是一次在書店陪小孟讀故事的偶然機會裡發現的，當我閱讀到書中的死神對即將失去祖母的孩子們說到：『好好哭吧！心愛的孩子們，你們可以悲痛，但不要心碎啊！』時，我的眼淚瞬間滴落，彷彿終於有人安慰到我失去外婆的傷痛，讓我可以好好接納自己悲痛的情緒。所以，當下就決定要把它買回家。


最初的時候，我並沒有預設任何立場，沒有期望這本書可以讓小孟體悟到關於死亡的任何面向，只是單純覺得這本書治療了我的心痛，並想要讓小孟知道，哭泣並沒有任何不好，不管大人小孩都是可以哭泣、能夠悲傷的。但我想透過每次的陪伴、閱讀，還有回答她許許多多的問題後，她其實已經懂得死亡就是生命的一個部份、生命進行的一個過程。所以，當我告訴她太爺爺就像《好好哭吧！》這本書裡的祖母一樣要離開的時候，她很快就能夠理解我要告訴她的事情。


很多時候，父母隱瞞孩子的起心動念，並不是真的關於孩子不能夠理解我們要跟他們訴說的事情，而是我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或是害怕讓孩子知道後會引來的一連串問題。然而，我們能夠瞞著他們多久？透過父母及身邊親人的舉動，孩子們又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我想答案未必是肯定的。生命中的來與去，就像生活裡頭的所有其他事情一樣，孩子們都會有知道的一天，晚知道不一定對他們真的比較好，早接觸也不一定真的會讓他們難以承受，只要在事情發生的當下，父母願意用一個比較開放的態度，陪著孩子渡過，其實死亡就跟新生一樣，都是一個很好的教育機會。如果我們願意讓孩子知道我們家裡即將多一個新生兒，即將會有弟弟妹妹來和他作伴，那麼我們也不該剝奪他們面對死亡的機會。


陪著孩子走過生命的來來去去，也讓孩子陪著我們面對生命裡的來來去去，對於一個家庭的親密感、凝聚力，都會是一種很好的體驗。畢竟，當我們承諾要成為一家人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答應了彼此要陪伴彼此渡過生命的高低起伏、快樂難過。


謝謝爺爺在他在世的時候對小孟如此的疼愛，也謝謝小孟在太爺爺臨走前能夠如此體貼的讓我到醫院送他最後一程。每一次有親人離開，只是想要教導我們更加珍惜彼此相處的當下，如此一來，才不會在最後時刻懊悔心痛。

當孩子哭泣時

上週二下午，我陪著小孟在玩具間玩耍，突然她無預警的尿了出來，來的又急又多的尿，一時間停不下來，我只好趕緊把她抱出和室，讓她在餐廳的地板上繼續尿完。

一陣手忙腳亂之中，我衝去拿了抹布先幫她把腿上腳上的尿尿擦乾，把她抱進浴室，要她在浴室等我，再趕緊衝回和室，把地板擦乾，撿起被尿尿噴到的玩具，把可以洗的丟進水槽裡，不能洗的丟進垃圾桶。然後再回到浴室，邊幫小孟洗澡，邊告訴她，在地板房玩耍時，如果想尿尿，一定要記得說，因為地板下是一格一格的儲藏櫃，尿尿不容易清理；而且地上有很多玩具，雖然可以洗的媽媽都會幫她洗好、晾乾，但是不能洗的玩具，要是弄到了尿尿，就只能丟掉了。為了讓她先有心裡準備，我告訴她大部份被尿尿噴到的玩具我都幫她洗過了，但她平時玩打奶泡的那個海綿小刷頭，因為不能洗，所以丟掉了。

當下，小孟大概是被自己突然尿尿，又被從地板房抱了出來的突發狀況搞得有點當機，對於玩具被丟掉的這件事情，沒有太大的反應。等我繼續說完：『剛剛開始練習尿尿，本來就會有時候來不及講，或是等不急就尿出來，沒有關係，我們慢慢練習就好，媽媽還是一樣愛妳。』並且給了她一個擁抱之後，她就恢復正常的開始洗澡玩水了。

然而，等到晚上我洗碗的時候，原本在房間玩玩具的小孟，卻突然跑到我旁邊說要找她打奶泡的小刷子。經我一提起已經被丟掉之後，她開始哭著說：『不要～～不要～～』。

『沒辦法呀！寶貝，小刷子不能洗，只好丟掉了。可以洗的玩具，媽媽都幫妳洗過了，但是這個沒辦法洗，會臭掉，所以只好丟掉了。媽媽下次再帶妳去找一個一樣的好嗎？』

『不要～～不要～～』小孟開始放聲大哭。

我趕緊把手上的碗沖淨放好，陪著她走到客廳沙發。

『媽媽抱抱妳好嗎？』我問。

『好～～』小孟嗚咽的回答。

『媽媽知道妳很捨不得那個小刷子，妳很喜歡它對不對？』我摟著小孟說。

『嗯～～』小孟把頭埋在我的懷裡繼續哭著。

『但是有的時候，我們沒有辦法，只能接受已經發生的事情。我知道妳很難過，妳哭，沒有關係。媽媽陪著妳。』我又接著說：『我知道這件事情看起來好像是因為妳尿尿沒有講，尿到身上，所以媽媽把玩具丟掉來處罰妳，但我想妳知道，這件事情跟妳完全沒有關係。不是因為妳尿尿尿到身上，所以媽媽才要把小刷子丟掉。而是因為小刷子真的沒有辦法洗，所以我們不能留著它，不然其他的玩具也會一起臭掉，這樣到時候就所有的玩具都要丟掉了。』

小孟繼續趴在我的身上哭。

等她的哭聲漸漸和緩，我繼續說：『妳剛剛開始學尿尿，尿到身上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沒有關係，不是妳的錯。媽媽想妳知道，雖然妳來不急講，尿出來，但是媽媽還是很愛妳，也會陪著妳慢慢練習。所以沒有關係，好嗎？』我摸摸小孟的頭，不再說話，只是輕輕的把她摟在懷裡。

小孟一直哭，一直哭，大概又過了一兩分鐘，她突然像是把體內蓄積的難過、傷心，全部清理乾淨，慢慢慢慢地，不再哭泣，開始輕輕摸著我的肚子。然後我意識到，她的情緒過程走完了，而且完完整整劃下一個圓滿的句點。之後我再問她：『要不要媽媽再帶妳去買一個新的？』她還是搖頭說不要，但感覺的出來，這裡的不要，已經不同於她大哭之前所說的不要了。我可以感受的到她是清楚知道自己不再需要一個新的，而不是傷心失落於失去了那個舊的。

『情緒會來，也會走。』這句話在短短的四五分鐘內，透過小孟讓我看見。很多時候，我們都會刻意壓抑自己的情緒，不論是悲傷、難過、憤怒、甚至是開心狂喜。好像不管有任何的情緒，都會令我們不安，所以，即使只是看見或聽見身邊的孩子大哭，有時候也會令到我們抓狂，想要用任何方式，不論是大聲喝止、恐嚇，或是拿出糖果玩具哄騙，目的只想叫孩子立刻停止哭泣。但是，哭泣本來就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淚水原本就可以沖淨我們悲傷的心靈，為什麼我們非得要阻止孩子讓情緒流瀉，體驗心痛呢？

前一陣子，有時候遇上小孟夜晚大哭，龍霸會問她一句：『妳為什麼要哭呀？』或是，『妳在哭什麼呢？』然後小孟會很理直氣壯的說：『小孩子本來就會哭嘛！』是呀！小孩子本來就是會哭的，只是小孟回答的樣子，讓龍霸看起來有點像是明知故問。終於，有一天，龍霸忍不住問我：『到底是誰教她說小孩子本來就是會哭的呀？』

『是上次我帶她去打預防針的時候，我說的啦！可是我沒有想到她會把它用的這麼好，哈哈！不過，她說的也沒有錯呀！小孩子本來就是會哭的。』我回答龍霸。

『對啦！只是覺得她說的理直氣壯的模樣很好笑而已。』龍霸說。

老實說，我真的覺得這句『小孩子本來就是會哭的。』是句很值得送給每位爸爸媽媽的話。好讓我們提醒自己，每當遇到已經會說話的小孩子大聲哭泣的時候，別急著要她停止、不准哭，而是給他們一些空間，讓他們把那些情緒完完整整的體驗完畢，同時也給自己一些空間，讓自己有機會好好體驗所有的情緒。到頭來會發現，每一次我們只要願意讓情緒出來（不是亂發脾氣、亂罵人，只是單純的感受自己內心的任何情緒。），願意容許自己去感覺身體內在的高低起伏，我們就越能夠和自己在一起，也越能包容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情緒，不會因此而有不好的感受，或是想逃跑的衝動。

記得小時候，每次我遇上傷心難過的事情時，我爸都會要我不要哭，或是對我說：『那有什麼好哭成這樣子的，妳又不是死了爸爸還是媽媽。』終於有一次我忍不住回了嘴說：『讓我哭一下有什麼關係嗎？到底為什麼我不能哭。』然後竟然意外的發現，我爸回答不出來我的問題。現在想想，我爸也真的是個完全不准自己流淚的人，或許是從小有人告訴他：『男孩子不能哭。』也或許是他覺得哭泣很懦弱。但我後來發現，能夠真正勇敢面對自己情緒、接納自己情緒的人，才是真正有勇氣的人，也才有力量可以支持身邊的人。

所以，下次如果遇上孩子哭泣時，就請放手讓他哭吧！因為當我們越想要孩子不要哭、冷靜、停止，孩子哭泣、心痛的感覺就會越長，即使那些情緒被他們壓抑到身體內在，這些傷痛都不會離開；然而，如果我們願意好好在身邊陪伴著他們渡過那些難受的時刻，會發現孩子哭完之後，就不會再緊緊抓住那些心痛，又可以立刻大聲叫笑嬉鬧了。

自以為是對孩子好

這個禮拜開始，我為了調整生活作息，讓龍霸能在出門上班前先在家裡吃過早點，所以每天早上七點半起床，準備早餐。


除了想讓龍霸可以有更營養豐富的早餐，也希望藉此機會好好調整一下小孟晚睡的習慣。所以，上週日睡前，事先向小孟預告：『寶貝，我們明天早上一起起床和拔拔馬麻吃三明治好嗎？』


『好啊！』小孟眼睛一亮。


『這樣妳早上起床就可以看到拔拔，還可以送他出門。不用等到拔拔回家才能見到他。』我說。


『嗯嗯。』小孟點點頭。


『可是要早點起床，馬麻一叫妳，就要起床，可以嗎？』我問她。


『可以！』小孟爽快的答應。


隔天早上，果真在我準備好咖啡、蘋果起士蛋三明治和水果之後，小孟就立刻起床了，沒有哭鬧，也沒有耍賴，只是坐上餐桌後，跟龍霸說了一句：『好累唷！』


等我們三人一起用完早餐，小孟還趴在窗台上看龍霸騎摩托車離開巷口。


晚上，龍霸下班後，小孟興奮的跟他報告：『拔拔，我今天有看你騎摩托車去上班唷！』


『真的呀？那妳明天還要看拔拔騎摩托車去上班嗎？』龍霸問。


『要要要！』小孟開心的回答。


但第二天早上，因為龍霸要早點出門的緣故，小孟七點半就被叫了起來。然後，坐在餐桌前繼續昏睡。等我和龍霸吃完早餐，她又被我抱回床上繼續睡，不過，睡著前問了一句：『拔拔出門了嗎？』


『還沒。他在刷牙。』我說。


『那我要看他騎摩托車上班。』說完這句，小孟就睡著了。


等到龍霸真要出門的時候，我卻猶疑了。心想，看她這麼想睡的模樣，才剛坐上餐桌，又立刻睡著，還是讓她多睡點吧！於是，小孟因為我的一個念頭，沒有看到龍霸騎摩托車上班的背影。


大約九點鐘不到，我躺在小孟身旁，正想偷偷小憩一下，小孟就大哭醒來。『我～要～看～拔～拔～騎～摩～托～車～～～～』一邊哭，還一邊從嘴裡喊出這句被淚水模糊的話。


我掙扎著起身，傻眼的看著小孟。


『對不起。馬麻看妳這麼想睡，就沒有叫妳了。』我說。


『我～要～看～拔～拔～騎～摩～托～車～上～班～～～～』小孟繼續哭著。


『對不起，對不起。馬麻抱抱好不好？』我問。


小孟不理我，繼續趴在床上哭。


『妳真的很喜歡看拔拔騎摩托車上班，是嗎？』我問。


『嗯～嗯～』小孟繼續哭。


『那馬麻知道了。下次不管妳有多想睡覺，馬麻一定都會叫妳起來看，好不好？』


『好～～』還是止不住淚水一直狂哭的她，從嘴裡擠出這個字。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小寶貝。』我說。


等到小孟終於停止哭泣，床單已經溼了一大片。我幫她擦乾眼淚，仔細回想這件事情。


然後我想到，在我小時候，我媽好像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大約是在我唸幼稚園或國小一年級的時候，一天下午午睡前，我和媽媽約好要一起去接姐姐放學。結果醒來，我卻一個人在床上，旁邊放了一張寫著大大注音符號的字條，意思是說：媽媽去接姐姐，如果我醒來，不要怕，她們馬上就回家。


看完這張紙條，我放聲大哭。結果和姐姐已經回到家的媽媽，立刻衝進房間抱我。但我想，我並不是害怕一個人在家等一下下，而是有種被丟下的感覺，覺得媽媽怎麼可以答應我，又沒有遵守承諾帶我去。


只是，沒想到，在我當了媽之後，也還是做了同樣的事。


或許當時，我媽和我前兩天的處境一樣，一樣單純的只是想讓孩子多睡一會兒，認為這麼累，多睡一下應該比較好。然而，我們卻忽略了孩子自己的聲音、孩子自己的意願。當小孟和小時候的我，說我們想要看拔拔上班、或是去接姐姐的時候，我們是真的想要這麼做，而且也願意為此付上少睡一點的代價。只是我自己還有當時的我媽媽，都自動化的忽略了這個聲音，即使孩子有說，我們仍然替她們做了決定，雖然在大人眼裡可能是個完全不起眼的決定，對孩子來說，卻不一定同樣微不足道。這個自作主張的決定背後，其實是把孩子看小，自己看大的表現，認為自己替孩子做的決定會對她們比較好，但，這種認為對孩子比較小的想法，真的是正確的嗎？還是，它其實剝奪了讓孩子練習按自己意願行事，並接受這個決定後果的機會（不論這個少睡一點的代價究竟是大還是小）。


然後，我突然意識到，在這整件事情上，小孟可以哭得這麼慘，表示她心裡真的很想要做她說出的決定：看拔拔騎摩托車上班。這也代表，不管孩子說話的語氣多麼輕聲細語，都表示她們願意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即便是他們被叫起床之後，又想要更改決定，繼續睡覺。那也只是他們對於自己選擇的調整。不代表他們說想要做這件事情時，是帶著企圖反悔的想法，會有這種做法與想法的通常是大人。所以，是我們在小時候太常被剝奪做決定的權利嗎？才讓我們長大後要如此聲嘶力竭的把我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大聲喊出來，或是根本放棄。其實仔細觀察身邊的孩子，尤其是年齡越小的孩子，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不論大聲小聲，都是發自內心，真心誠懇的；長大了之後的大人或是大小孩，若是企圖隱藏自己的內心意願，不好意思溝通出自己的想法，或是說些口是心非的話，都是後來的成長過程裡，為了符合父母要求，或是每當一有自己聲音就被打壓，而逐漸學習而來的保護機制，試圖要保護自己不要有受傷的感覺。


所以，當我想著要讓小孟多睡一些會對她好一點時，這是真的對她好嗎？還是僅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


我想答案應該是後者。只是這樣的舉動習慣若不加以留意，等到她十八九歲想要替自己決定未來人生路途時，我仍然會不放心的替她做我認為比較好的決定。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讓她在成長過程中利用那些不會跌的太重的機會，慢慢鍛鍊自己做決定、自己負責任的能力。這樣不只能夠讓我們之間的關係，不因為父母的過分保護而加深衝突，反而會更加融洽親密，還能讓我免除時時刻刻替孩子擔心的操勞。


曾經聽過一位爸爸說，在他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他是用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要自己不要干涉孩子的成長。當時我只覺得他真是位有智慧遠見的父親。現在更懂得他為什麼得要用雙手掐住脖子來形容，因為這真是難呀！要管孩子，要告訴孩子該怎麼做怎麼做，要孩子聽從自己的人生觀、想法、意見，相較起來真是容易至極。然而，這麼一來，我們所養育出來的孩子，也將只是我們的魁儡，而不是他自己！

拔拔馬麻也要相愛！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的外婆曾經對我說過一個比喻，她說：『兒女不如丈夫的一隻腳，孫子比不上丈夫的一根腳趾頭。丈夫永遠是最重要的人，要好好對待他。』當時的我聽了這番話，心裡頗不是滋味，總覺得跟外婆這麼親的我，怎麼可能連阿公的腳趾頭都不如呢？


直到外婆過世，自己也在婚姻裡慢慢累積年歲，我才逐漸看清：夫妻關係真的是人生裡最值得好好維護經營的一段關係。


前陣子小孟總是跟龍霸爭寵吃醋，每回只要一聽見我跟龍霸說：『老公，我想要抱抱。』她就會從其他地方衝刺到我身邊，推開龍霸的手，把我的身體轉向她，然後說：『我抱妳，我抱妳！我才是妳馬麻，他不是，所以他不能抱妳。』一開始，我總是笑笑的配合小孟演出。抱不到老婆的龍霸又得不到小孟的擁抱，通常只能等到小孟入睡後，才能享受抱抱的好滋味。直到最近有一天，我大概是因為懷孕太過疲累，只想好好癱在龍霸懷裡，享受一個妻子的基本權利，沒想到又被小孟打斷，我才真正留意到自己內在有些小小的不同聲音：我雖然愛我的孩子，但我也同樣深愛著我的丈夫，有些事情，儘管母女間的情感再好，仍舊無法取代丈夫在心中的地位。就像外婆過世後，我才終於明白，當時正在坐月子的我，不僅無法像她的子女一樣趕到醫院陪在她身旁，更不可能像阿公一樣，在她人生的最後歲月裡，伴著她走過每一次的心律不整，安慰她每一場突然的心痛。


所以，我暫時離開龍霸的肩膀，轉身抱著小孟說：『寶貝，馬麻很愛妳，但是馬麻也很愛拔拔。我們是夫妻，是伴侶，一定要彼此相愛，才能夠更加愛妳。將來妳會結婚，也會有自己的老公，我希望妳能夠好好愛他，也讓他好好愛妳，拔拔馬麻會永遠永遠愛妳，但我們也祝福妳有自己的幸福人生。』


『我不要，我不要結婚。』小孟哭著說。


『妳不是要當新娘子嗎？新娘子就是要結婚呀！』龍霸說。


『我不要，我只要洗完澡出來當新娘子就好了，我不要結婚。』小孟解釋。


『好，沒關係。不管妳以後要不要結婚。拔拔馬麻都會永遠愛妳，好嗎？』我抱著她親了一下。


第一次聽見小孟說她以後不要結婚，是在我告訴她，結婚之後就會有自己的家，所以不會再跟馬麻住在一起的時候。這次又聽見她說她以後不要結婚，我心裡明白那只是因為時間還沒有到，孩子現在眼裡只有母親的關係，雖然知道她此刻說的全是真心話，但我還是必須提醒自己，不管我有多麼愛自己的孩子，她終究是一個獨立的人，不管將來她想不想結婚，或做任何決定都好，我會依然愛她，但也鼓勵她過自己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絕對不會拿她小時候說的這句話，要她留在我身邊，不要結婚。


自己帶大的孩子，一定很親！這是我絕對相信的事。但我也在學習如何讓愛僅只是愛，而沒有任何羈絆。當我告訴小孟我很愛龍霸的時候，並不是要讓她覺得，她不重要，或是我不再愛她了。而是要她知道，爸爸媽媽本來就應該要非常相愛，她不能夠把我們拆開。我們三個人，還有以後會出來的小寶貝，都會彼此相愛，但不需要獨佔、犧牲、或是競爭才能夠擁有這份愛，因為愛會源源不絕的從我們心中湧出。

凡事都需要時間

有一陣子，小孟總是對於什麼事情都非常心急，不管遇到怎樣的事情，都不耐煩的大喊：『現在！現在！』一點也不願意等待。然後我就會對她說：『小孟，凡事都需要時間。』。這是《黑牛妮娜》故事書裡的奶奶告訴孫女伊蓮娜的話。不管當下小孟聽不聽的進去，也不管她是不是繼續說著：『我不要，現在！現在！』每次我都還是慢條斯理的用『凡事都需要時間。』這句話回答她。


昨天，我發現這句話對我一樣受用！


這一兩天，我開始讓小孟練習不穿尿布，改穿有機棉小內褲，希望可以趕在我肚子還不會太大之前，讓她學會自己尿尿這件事情。


第一天的時候，我非常緊張而且心急，心裡一直想著要不斷提醒她：尿尿要講！所以，嘴裡也很不自覺的一直重複這句『尿尿要記得講！』而且，大約半小時、一小時左右，我就要她去一次廁所，因為我怕她不知道會尿在哪裡，然後我就可能要擦地板、和室，甚至是換床單。可是每次我叫她去廁所試試看，要不要尿尿的時候，她總是跟我說不要，她不想上。然後，過沒五分鐘，就尿在身上。所以，我就更急著，要她在我提醒她去廁所時，趕快尿尿，到最後甚至有些強迫。然後我們就會開始爭論。


我說：『妳現在先去廁所尿尿看，如果真的不想，再下來。』


小孟說：『我不要，我現在不想上廁所。』


『妳去試試看呀！剛剛我叫妳去上的時候，妳也說不想上，結果就尿在身上了。不是嗎？』（現在寫下這些對話的時候，才留意到這種想要證明孩子錯了，而自己才對的想法，根本就是太可怕了！或許當我叫她去尿尿的時候，她真的沒有尿意，但是隔幾分鐘，她又想上了，之前習慣穿著尿布尿尿，當然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直接尿下去，所以很有可能是她一時忘記，就尿了出來，但卻絕對不是故意尿溼內褲的。我卻還這樣質問她，真是可惡！）


『我現在沒有想尿尿。』


『去試試看嘛！不然妳全部的內褲都尿溼了，就沒有內褲可以穿，要穿ㄅㄨ ㄅㄨ了。』


『沒關係，我不會尿在褲子上。』


就這樣，我越急，越容易留意到她尿溼褲子，然後我又更急、更氣，但是對事情一點幫助都沒有。其實，我也不是不知道小孩子練習自己尿尿需要一段時間，根本不可能一次就會，但當我心裡一直想著我蹲在地上擦地很累，而且每次她一尿在身上就要把她抱去浴室洗澡，肚子都好痛，就無法用平常心面對小孩剛開始練習尿尿，本來就會一直尿在身上這件事情。所以搞到最後，就是我很氣，她又很緊張，緊張的小孩還要面對媽媽一直逼她去尿尿，根本就是越來越痛苦。直到有一次，我硬是要她去廁所尿尿的時候，小孟不但嘴裡說著不要，而且看起來還像要哭了一樣，我才發覺自己太誇張了。


轉念一想，哪有小孩一次就學會自己尿尿呢？能夠在一個星期內學會，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既然自己想要讓她練習，又怎麼能不給她犯錯的機會呢？想想，當初我讓小孟自己練習ㄜ便便在馬桶裡的時候，也是經歷了好長一段時間，當時就算她想要ㄜ在尿布裡面，我也滿心歡喜的接受，現在，怎麼就忘記了呢？再說，她一天之中，雖然可以尿溼四五條內褲，但是也會有一兩次記得先講，或是自己跑去廁所呀！自己怎麼都只看見那些尿溼褲子的失敗練習，卻忘了那一兩次的成功才是值得注視的呢？


所以，這句『凡事都需要時間！』根本就該是跟我自己說才對。


自從我想到了「凡事都需要時間」之後，我開始不在管小孟什麼時候要去廁所，一天之中，大概也只有早上起床的時候，提醒她一次『尿尿要記得叫媽媽唷。』然後就不再討論這個話題。畢竟，練習尿尿，這種需要體驗過後才能夠逐漸留意到自己身體狀況的小小變化，實在急不得，也沒什麼好急。


當然，今天早上，小孟還是在吃早餐的時候，給了我一個早晨的見面禮物。當我正在廚房裡幫她製作蜂蜜奶泡時，突然發現一個人坐在餐桌吃麵包的她，忽然定格，沒有任何動作。於是我問：『小孟，妳怎麼了？』


『我不能站起來了。』小孟兩手抓著麵包，繼續蹲在椅子上。


『為什麼？妳尿尿了嗎？』我問。


『嗯。』小孟輕輕點頭。


『好，沒關係，那妳先不要動唷。媽媽去拿抹布來擦。』我趕緊放下手中的蜂蜜，跑去拿了條抹布。


『沒關係，沒關係。麵包等一下再吃，媽媽幫妳先放桌上。妳慢慢站起來，我用抹布先把尿尿擦一下唷。』我說。


『好。』小孟抓著我的手慢慢在椅子上站起來。


『我要幫妳先把褲子脫掉，然後妳把腳腳在抹布上踩一踩，等一下媽媽在抱妳去洗澡。』


『好。我要在拔拔洗澡那一間沖。』小孟說。


『好好。』我一邊回答，一邊幫她把椅子上和腳上的尿尿擦乾。然後趕緊把她抱去浴室準備洗澡。


洗完澡出來，讓她換上乾淨的內褲，繼續練習尿尿在褲子上。當我放下關於要她一定要在我提醒她上廁所時尿尿的執著，她也有了更多的空間可以留意自己真正想尿尿的感覺。即使還是會尿在褲子上，即使一天還是要沖很多次澡，但是她會越來越清楚「有尿意」時的身體變化，也會越來越能夠稍稍等待幾秒鐘的時間，等到坐上馬桶，再尿尿的時間順序。而我和她，也完全不需要有任何不愉快的衝突。


大自然本來就有她自己的運行法則，而凡事都需要時間更是一個本該如此的定律，是我自己執意想要控制什麼，才會招來心中所有的氣憤與不平靜。


順著生命的河流走，才是王道呀！

兩難

昨晚我和龍霸洗完澡後，小孟說她還要留在小浴缸玩一下水，我們兩人就悠閒的裹著浴巾，在床上聊一下天，等龍霸進浴室要把小孟抱出來時，我還繼續躺在床上發懶。


『小孟，你在幹嘛？！』我聽見龍霸在浴室大叫。


『洗碗呀！我在洗碗。』小孟回答。


『呼～～這個不是碗，是你的浴缸。』接著，龍霸又繼續說，『這是沐浴乳，不是洗碗精，你這樣擠的整個浴缸都是泡泡，所有的東西又要全部都重洗一次了。這樣很浪費水耶！』


『不會啦。』小孟說。


『什麼不會？你不是每天都說要節約水資源嗎？你這樣哪有節約水資源？』龍霸問。


『沒關係。』小孟又說。


『不是沒關係，現在已經缺水了，我們不能這樣浪費呀！』龍霸說。


躺在床上的我，一邊想像那個不知道被小孟擠了多少沐浴乳的浴缸正滿溢著泡泡，一邊在想，要是今天是我進浴室抱她，大概也會有相同的反應吧！可是，心裡也同樣有另外一個聲音在說：孩子的世界就是這樣被大人越限越小的。原本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當成孩子的玩具，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變成好玩的遊戲，但是隨著孩子越長越大，就會聽見大人告訴孩子越來越多的『這個不能玩、那個不能碰』。我們小時候應該也像小孟一樣，只要一盆水，一堆泡泡，就可以開心的玩上好久好久，那樣子的喜悅滿足，說實在話，花不了多少錢，可是現在，等我們長大之後，即使花上比這些多好幾倍好幾倍的錢，大概也換不回那樣子的開心滿足。那麼，究竟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我們再也不能滿足於小小的幸福，不僅如此，我們還變得如此不容易滿足，有錢、有孩子、有車子、有房子，有了一切所有值得感到幸福的事，卻還是覺得不夠幸福？


或許我們該讓小孟多玩一下，或者至少不用在她玩得正樂時，朝她臉上潑一盆冷水，然後跟她說她所正在玩樂的一切，全都不是真的！洗碗精跟沐浴乳在孩子眼中哪有什麼不同？不都是會有好多好多泡泡嗎？浴缸跟碗又有什麼差別，它們都是一些容器，可以讓我們把它洗一洗。我們覺得每天洗碗、洗衣服煩人又無聊，說不定在孩子眼裡，那些正是她夢寐以求的好玩樂趣。所以，放手吧！我告訴自己。但是，又不能每天都讓小孟把浴缸擠滿沐浴乳，該怎麼做我沒有答案，只希望自己找出一個辦法，可以滿足小孟玩樂的心，又不至於浪費水跟沐浴乳。


接著我起身走進浴室。正好看見小孟一邊用腳踢著被龍霸放掉的滿池子泡泡水，一邊說著『還好啦！』。


『下次不要再這樣子玩了，可以嗎？』龍霸無奈的跟小孟勸說。


『沒關係啦，沒關係啦！』小孟還是繼續踢著水。


等龍霸幫小孟用清水沖淨身體，我牽著她走出浴室，一邊幫她擦身體，一邊小聲的問她：『好玩吧！』


小孟朝我滿足的點點頭。


『哈哈，妳是不是覺得馬麻每天洗碗、洗衣服很多泡泡很好玩？』我問。


『嗯。』小孟又點點頭。


『那不然下次拔拔洗車衣的時候，妳幫他洗洗洗，搓搓搓，好不好？』我一邊幫她穿衣服一邊問。


『ㄟ，車衣怎麼可以讓她洗？』龍霸一臉不悅。


『那不然怎麼辦？總要想點樂子，讓她滿足一下洗東西的樂趣吧！』我說。


『那妳自己洗衣服的時候再讓她洗呀！』龍霸說。


『可是我現在肚子這麼大，哪有可能在浴室蹲著洗衣服？』


『那妳就不要出餿主意。』龍霸回我。


『不然，你讓她幫你洗手套跟頭巾，這樣可以了吧！』我說。


龍霸不理我。回頭想想，那些東西也不是我的，我好像也沒有權力一定要龍霸讓小孟洗。所以，我不再說話。只是繼續想著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小孟完成心願。


隔天下午，正當我拎著四條濕濕的小內褲走到陽台，打算趕快洗洗、烘乾，以免剛在練習自己上廁所的小孟又會在一兩個小時內把身上的內褲尿溼，卻沒有內褲可以穿時，突然想到，要是每天晚上都讓小孟自己洗她的內褲，就解決了她想要洗碗玩泡泡，又不能浪費水的困境，還不用讓龍霸的心愛車衣冒著被洗壞的風險。


真是兩全其美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