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30日

紅色石榴

『你今天要帶什麼水果回去?』晚餐飯後公公問我。


『不知道耶,不用帶好了。上個星期帶回家的還沒有吃完。』我說。


『爸爸有買你最愛的那個。』婆婆說。


『我最愛的什麼?我什麼都愛耶。』雖然嘴裡那麼說,但我其實知道婆婆想說的水果就是石榴。只是不好意思直接承認跟接受公公對我如女兒般的疼愛。因為這種被爸爸疼愛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好啦!


『酒牢啦!』公公提醒婆婆。


『對啦!酒牢。』婆婆說。


『喔,可是上個禮拜拿的那一顆還沒有時間吃。』裝出一副死樣子的我,其實心裡高興的要命。因為我知道,這就是寡言的公公疼我的方式。


記得上個星期要從基隆回林口家裡的時候,公公一如往常的從冰箱裡掏出一堆堆的水果,幫我包成一袋袋,在我面前清點著:『梨子、蘋果、葡萄、芭樂、奇異果、百香果,擱捂幾勒酒牢。』要讓我帶回家吃。


『酒牢,喔喔喔。』我看見一顆圓圓胖胖的粉橘色石榴,顏色鮮明的躺在三顆淡綠色香瓜身旁。


每次只要看見這種顏色鮮豔、體態飽滿的水果,石榴,出現在水果袋中,我就感動到想要衝上前去抱我公公,然後對他說『阿爸,謝謝你,你真的對我好好唷。』可是,我實在不好意思這樣嚇他,也沒膽這麼做,只好默默的趕快跑開,深怕再多待一秒鐘,內心澎湃的情感就會如洩洪般狂湧而出。


記得剛和龍霸結婚的時候,我們還住在基隆,所以經常有機會可以回家和公公婆婆一起晚餐。 一天晚餐過後,公公從冰箱拿出了一顆深紅色的石榴,在鋪著舊報紙的茶几上,對半切開,然後遞了一塊給我。那時候還沒當爸的龍霸,繼續坐著看他的電視,一旁的婆婆則看我開心的吃著,問說:『吃那個不會很麻煩嗎?』。『不會呀!』我遞了幾粒亮晶晶的豔紅石榴果肉給她,然後繼續和公公兩人聯手嗑光剩下的石榴。


已經不記得那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和公公一起吃石榴時,是不是有提過自己很愛這種水果,還是我興奮和開心的表情,讓他記得我很愛石榴。總之,後來的四年內,每次到了冬天的這個時候,公公替我們準備的水果內,就一定會有石榴。然而怕麻煩的龍霸,是不會喜歡這種水果的,就算替他剝好放進嘴裡,他也不一定會領情,所以,我清楚的知道,這石榴是公公特別為我準備的。


公公不是個多話的人,嚴格說起來,他很少話,除非是喝了酒之後。一般時候,他的話都很精簡短,而且只在關鍵時刻發聲。


『賽啦!(台語)』是他說過的話裡,讓我最印象深刻的一句。那是我第一次跟龍霸回家吃飯時發生的事。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讓我後來的,也就是現在的公公,對我現在的婆婆在飯桌上,說了這麼兩個字,現在已經沒有記憶。只記得當時候的我因為從來沒有聽人在飯桌上用如此簡潔短促又具有爆發力的語調說『賽啦!』,所以非常想笑,但是又很不好意思笑,就在不知道到底是要笑還是不要笑的猶豫中,『噗』的笑了出來。


當然,『賽啦!』並不會經常出現在飯桌上,或者說,其實很少出現。另一次關於飯桌的印象,是我結婚第一年後的農曆年間,婆婆在家裡宴請好友,大大的圓桌上擠不下所有的人,於是,我捧著飯碗站在公公身旁,左看右瞧的想要夾些好菜到客廳配電視吃。手長筷準的公公見狀,立刻伸手在一塊剛烤好的油帶(黃色眼睛又很大條的帶魚,每次吃到這個,公公都會說:『這個外面一斤三百多塊。』)上,夾了一大塊放進我的碗裡,同桌的阿伯看了,用台語提醒著說:『那個魚有刺,要小心!』。當我的腦子還在慢慢轉換翻譯的同時,公公已經用台語替我回答了:『不會!她不怕刺。』。『恩恩恩恩。』我點著頭,捧著手裡熱熱的飯碗,離開了飯桌。


大概是因為從小自己家裡的爸爸,從來都不是用過這樣的方式疼愛我們,以致於我一直記得,那段從飯桌到客廳的短短三五步路程裡,內心有多麼的開心以及暗自竊喜。彷彿自己內在那個一直想要待在父親身邊耍賴撒嬌的小女孩,終於在公公身旁得到滿足。


自己雖然不是個情感內斂也不是很ㄍㄧㄥ的人,但對於父輩疼愛的感激,卻一直很難開口言說,甚至對於我自己的父親也是如此。唯一一次,跟公公比較親密的撒嬌對話,大概是自己懷孕,還和龍霸住在桃園租來的小套房內,趕寫期末報告趕的快要發瘋的時候,衝動的打了一通電話給在基隆的公公,說自己好想念他們。呵呵~~然後我清楚的記得,電話那頭的公公,傳來一種快要被融化的靦腆笑聲。聽了他的笑聲的我,雖然立刻忘了原本讓我很煩很怒的期末報告,卻突然有點不好意思繼續撒嬌下去,於是,含含糊糊的說了幾句話之後,就掛了電話。


這次能夠拉拉雜雜說這麼多,大概是因為沒有直接看見或聽見公公靦腆又開心的笑聲,但其實主要想講重點只有一句,就是:『阿爸,ㄟ當作恁ㄟ媳婦,金正係阮ㄟ福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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