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記一篇

剛從娘家回來，放下重重的大小行李、一支長傘，雖然覺得有些疲累，但卻自在平靜。

原本，我和小孟是要等龍霸下班後再去接我們的，但下午哄著哭鬧的小孟時，卻讓我突然決定自己帶她扛著一包換洗衣物、隨身皮包，搭捷運轉客運回家。

我不知道大家結婚之後到底和原生家庭的關係如何，是會很懷念自己以前在家可以凡事依賴父母、不用幫忙家事，還是覺得結婚之後回娘家變成一種不可能的事，總要好久好久才能回去一趟。對我來說，似乎兩者都不是。

記得小時候，我和姊姊經常有的一個願望，是希望快快長大，然後可以離開家自己居住。不是我們的娘家有什麼不好，也不是我爸爸媽媽關係很糟，只是，我們對家似乎都不是那麼有歸屬感。隨著自己大學畢業一個人住，到後來和龍霸結婚，我覺得『自在』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好像越來越容易，而這種平靜、開心的感覺，是之前和父母一起居住時，很難擁有的。以前，出門對我來說，總像渡假一樣愉快，但一回到家，就覺得全身不自在，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但狀態就是如此。現在，就算要我一整天，甚至一整個星期都待在家裡，東摸摸西弄弄，即使不特別出門去玩樂，也覺得很開心、平靜。

有了小孟之後，或者說，在我結婚之後，和娘家爸爸媽媽的關係似乎變得比較融洽，我想，是因為距離的關係，這樣的距離，讓我有空間可以做自己，不用擔心別人的想法、別人的情緒，也不用理會別人對我的期待。彷彿是種連呼吸都能按照自己步調的自由。

記得有一次，娘家爸爸告訴我，他現在有時間讀很多的書，慢慢體會到他年輕時候因為工作失去了多少陪伴我和姊姊的時光，我想，他的心裡多少有些失落，關於我和姊姊一直都跟他不親近這件事情。只是，在這一兩天我和小孟回娘家小住的時候，我發現，對於我的爸爸，仍然有很多東西是我還不能接受的。

『不要、不要，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嗎？』這是他對小孟說的話，因為最近的小孟總把『不要』掛在嘴邊。

『了不起？』我不會這樣對我的孩子說話，即使我不明白他的情緒究竟是為了什麼，總之，我說不出這樣的話。再說，兩歲的小孩本來就會遇上一個『不要』的階段，就像是青春期的叛逆，凡事都不順心，那麼，大人又何必一定要拿這件事情來折磨自己呢？

從昨晚到今天，我聽夠了那種『不要！好！那你叫你爸爸來接你回家。』也看夠了那些帶著情緒的表情，回家，很難嗎？只不過是要自己帶著大包小包和一個小孩一起坐公車，我想，有許多家裡沒車的媽媽，應該也是這樣帶著孩子出門的吧！別人可以，我應該也沒有問題。

於是，我問小孟：『媽媽帶你去坐捷運好嗎？』。

『好！』我看見小孟眼底閃過一絲喜悅。

『不要回去啦！等爸爸回來接你們。』娘家爸爸這樣對小孟說。

『不要！』小孟生氣的回答。

『不要！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呀！』娘家爸爸再度被激怒。

『沒關係，我帶她回去。』我背起背包，拎起小孟，拿了一把傘，走下樓梯。關上家門的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肩膀上的肌肉都放鬆了。到了樓下，我把小孟放下來，撐起傘，讓她自己牽著我走。『我們去坐捷運。出發！』我把撐著傘的那隻手舉高，讓小孟覺得開心有趣。

她也學我把手高舉喊著：『出發！』。我不知道樓上錯愕的爸媽是否有聽到我們在樓下興奮的聲音，但我不在乎。

對我來說，要搞定一個正在鬧情緒的小孩，已經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我的情緒有可能被她勾起，但一般來說，我都能用包容的心接受，畢竟，孩子跟大人一樣，如果我自己會有情緒，那我為什麼不能接受孩子也會有莫名的情緒、憤怒或是不爽呢？情緒會來，也會走，對我來說，那沒什麼好可怕的，就像我會跟龍霸吵架、發飆，而他也會，但我們都知道那些恐怖的憤怒會來也會走，所以不需要去刻意壓抑、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因為那樣作既沒有意義，也會內傷。只是，我不想要在我忙著處理小孟情緒時，還有另外兩個大人好像沒事做一樣，非得進來湊上一腳，然後把整個家、整個空間的氣氛弄的沸沸揚揚。既然在這個空間裡我的孩子不能哭、不能說『不要』，那我們就離開吧！沒什麼好生氣或是不高興的。

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人生不是就該如此嗎？我最受不了自己的娘家爸爸在我小時候，想哭的時候，就會跟我說：『不要哭、不准哭。』。我哭，礙著誰了？只不過是他受不了那樣的聲音，但哭聲跟笑聲一樣，會哭的人，願意讓自己放聲大哭的人，才會有勇氣放聲大笑，我不想像我的父親一樣，臉上永遠只有一種表情，那是一種不哭、不笑、悶悶的、臭臭的表情。

昨天晚上，小孟哭鬧的時候，我聽見父親在客廳低沈的說：『ㄟㄟㄟ，不要讓她哭。』。但這到底是為什麼？怕吵到鄰居嗎？誰家沒有小孩，誰家的小孩不會哭呢？或者是，請容許我不爽的認為，根本就是我爸爸受不了周圍的人有一絲絲的情緒波動，因為那會勾起他的情緒，讓他發怒。

『不要這樣吃，吃饅頭要撕成小塊、小塊的吃。』這是我爸爸昨晚看著小孟吃饅頭時說的話。而且不只一次。當他發現小孟不理會時，他就轉而要求我說：『你要教她呀！沒有人直接把一整顆饅頭拿起來啃的。』。

『為什麼不行？』我心裡想。但為了不和爸爸起衝突，我把半個饅頭再對半撥開，遞給小孟。

『她這樣整塊咬會噎到。』爸爸似乎仍然不滿意我的做法。

『讓她練習，噎到了，以後就會知道這樣子吃行不通。』我不想再多加干涉。『如果她不會噎到，就請你不要管她。』後面這句是我沒說出口的話。誰喜歡自己吃東西的時候一直有人在旁邊緊盯著不放，還頻頻指點該如何吃呢？

『要小口小口喝。』走進廚房的我聽到客廳裡父親對小孟說的話，顯然他對小孟喝鮮奶的方式也有意見。我沒有作聲。如果我很開心的接受小孟喜歡自己吃東西，凡事自己來的態度，我就要接受她用她自己的方式進食，太多的干預，只會讓她不想要再繼續自己吃東西。她會長大，對於一個兩歲的孩子，願意自己吃東西，已經是老天給我的天大恩寵了，我不奢求她現在學會用刀叉吃牛排。

走出家門的小孟，似乎非常開心可以和我一起去坐捷運、搭大車車。我邊走邊和她聊天，說說下雨時的天氣變化、說說路邊看到的花、手上撐著的傘，然後，我對她說：『小孟，坐捷運的時候不能吃東西，吃東西會被罰錢。等一下我們從捷運下來，媽媽給你買包包（麵包），讓你帶在大車車上吃。好不好？』。

『好！』小孟高興的快要跑了起來。她沒有吵著要現在馬上買麵包，沒有吵著要現在立刻吃，甚至連剛剛在家裡莫名的憤怒情緒也消失不見。

我們兩個人一路散步，快到車站的時候，小孟跟我說：『媽媽，走不動了。』。我騰出一隻手抱起她，繼續我們的返家旅程。

『包包。』在我們等著過馬路的時候，小孟指著路旁麵包店裡的麵包。

『等一下下車媽媽再幫你買。好嗎？我們先去坐捷運。』小孟乖乖的沒有吵鬧。

進了捷運車站，我牽著小孟一起去搭電梯。『讓你按，按的到嗎？』我指著電梯按鈕問小孟。

『可以。』小孟開心的蹎起腳尖。

『媽媽，是什麼聲音？』小孟問我。

『是車車的聲音。你看，對面有一台好長好長的車車，有看到嗎？』我把對面月台的列車指給小孟看。

『有。』小孟回答。

『箭頭，我們要站在箭頭的後面排隊，這樣車車來的時候，我們才能上車。』我對想要拉著我離開等候區的小孟說。小孟用腳向前試探，想要跨越黃線去看列車軌道。

『不行唷！超過這條線，就會有人出來「逼逼逼，穿白色衣服的那個小朋友，後退、後退、後退。」誰穿白色衣服呀？』我問。

『小孟孟。』小孟笑著指指自己。

『逼逼逼，穿白色衣服的那個小朋友，後退、後退、後退。』我逗著把腳向前試探的小孟說。

上了捷運車廂，小孟好奇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潮，我則想著到底要在哪一站下車。民權西路站，離我們要坐客運的站牌很近，但是車子會繞台北市一圈之後才上高速公路；圓山站，要走好長一段才到客運車站，但一上客運，車子就直接上高速公路，很快就可以回到家裡。後來，我還是決定帶著小孟在民權西路站下車，雖然客運會繞台北市一圈，時間長了點，但至少不會遇上小孟不肯自己走，卻要我抱著走上十幾分鐘路程的狀況，若是遇上大雨，就更麻煩。

『現在是台北車站，再來是中山、雙連，然後我們就要下車囉！』我對著小孟小聲的說。『然後，媽媽就帶你去買包包。ok？』

『ok！』看來小孟很滿意接下來的安排。

出了捷運車站，我很高興自己選擇的是在民權西路站下車。因為外頭正飄著不小的雨。

『買包包，出發！』我舉起撐開的雨傘，抱著小孟走進雨中。然後讓她在THE BREAD選了一個她喜愛的三明治。

『拿好唷！掉了就沒有了。』我對著趴在我肩上的小孟說。『我們去坐大車車，上車小孟就可以吃三明治了。』

還好，雨雖然不小，卻不至於讓我跟小孟淋的全身溼透，很快的，我找到客運車站，上了車，把小孟安置在大背包和我的中間。

『吃包包。』小孟興奮的說。

『來吧！媽媽幫你開。』我把雨傘掛好，替她打開三明治的包裝，看她滿足的咬下一口。

看著細小雨珠打上玻璃窗，我突然覺得這趟意外的旅程非常值得，帶著小孟坐上她愛看的大車車，讓她吃著自己選的三明治，她不再有任何憤怒的情緒，我也離開那個會讓我不自在狀況。再說，要是我們還待在娘家家裡，我不確定小孟的『不要』是不是會再次挑起父親的控制情緒，我不想忍受無謂的情緒，也不希望小孟因為外公的情緒留下不愉快的回憶。

後來我慢慢發現，在我父母親的教育角色裡，他們一直扮演著很極端的兩種人物。父親希望用外顯的手段，包括音調、威脅的言語或是憤怒來控制住他所不希望看到的情況；母親則會先試圖安撫，例如『婆婆抱，婆婆喜歡。』這類的話語企圖讓小孟停止哭鬧，不過，情況如果不是進入她所期待的腳本，而是小孟繼續大叫：『不要！』時，母親就會丟下：『不要！不要就算了！我也不要理你！』然後走人。這兩種方式，都不是我所喜歡的，雖然我從小到大應該都是這樣子被對待。但我不想要用這其中的任何一種方式，對待小孟。

我的方式有點奇怪，在小孟的情緒還沒有整個失控前，我會用其他東西引開她的注意力。但如果她堅持哭鬧，通常我會讓她放聲大哭，然後跟她說『你想哭，沒關係。就哭吧！』。但我不是帶著憤怒情緒、丟下她不理，我不是生氣她哭，所以不想理她，只是覺得，如果她想哭，就哭吧！等想要停的時候，我們再來處理。所以，我通常會先安撫她一下，如果她選擇繼續哭泣，我就會放手讓她待在一個安全的環境裡，繼續哭泣。這麼做的原因，除了是想要讓她自己跟自己相處，好好發洩她的情緒外，也可以避免我被她的情緒牽動，所以我會離開一下，轉身喝個水，或是做點什麼緩和我自己情緒的事情，之後再來處理，而通常這時候她也已經哭夠了，準備接受一個擁抱或是其他的選擇。

雖然我的處理方式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我很清楚，我不希望用我父母親的任何一種方式。所以，我只好跟著自己的心去嘗試、去愛她，而不試著去控制她的情緒，也不把自己的憤怒丟到她的身上，因為我覺得那樣子會受傷。雖然我很不喜歡我父親對待我們的態度跟方式，但我很謝謝他，讓我知道，我很討厭這樣子教育孩子。而我也不想要像我的母親一樣，讓孩子覺得，如果他們做了一些事情，或是表現出某些情緒，父母親會不喜歡他們、不愛他們，甚至轉身離開。因為我捨不得。

我捨不得讓孩子覺得，他們是有條件的被愛。必須要做出、表現出什麼樣子，父母親才會愛他們，喜歡他們。我不知道我的父母親在內心深處對於教育孩子這件事情究竟怎樣想，才導致他們選擇這樣子的方式。（不過，也有一種可能，是他們只是按照自己從小到大被教育的過程來教育自己的孩子。）但我自己認為，父母親其實沒有辦法『教育』孩子什麼事情，我們可以陪伴他們渡過成長過程中的高高低低，也可以告訴他們這個社會上大部分的人會怎樣處理事情，或是情緒，但我沒有辦法『控制』他們表現成什麼樣子，因為他們是獨立的個體。所以我覺得，父母親所能給孩子的其實只有愛跟陪伴。其他的，都只是他們對於自己人生的選擇罷了！

說了一堆很跳tone又帶著情緒的事情，其實只是想要把我今天發生的一件事情寫下，好讓自己的內心可以重新充滿愛的力量，而不會被那些外在的負面情緒困擾。